我要吃这么大一碗  

磁带的B-side,叫火锅传奇





*

2010年王子奇收拾了一套行李跟朋友打了声招呼出门旅行了。


离他毕业大概快有十年,在北京城落地生根,半步不移。

最远一次乘车乘到京郊,两边环山,山后是水渠农田,已经半点看不出首都的样子了。沿着110国道一直走,就能走出北京。

他站在路边点了颗烟,急速的箱车货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,银白的车身划成一道道直线。他站到太阳快落下山头,便回去了。


他想他大概是一支插在音响上的麦克风,允许被拿下舞台走进人群,但总归走出不了那扇门。



两千零三年Beyond在红馆复出演唱,他想出去,在月台上坐到火车鸣汽笛,把车票折好塞进口袋里回了家。

两千零七年The Verve第二次重组,他想出去,想去到杨文昊在的地方,就和他待一张唱片的时间。

每年都有一个想落跑的念头,拖拖拉拉到年关都跑不成,索性在跨年的晚上继续自暴自弃,蒙着头就听不见鞭炮礼花,装作时间还未过去那么久。

王子奇怀疑有些人不在,他拖延的精神却一直牵制着他。


他被这个“有些人”的精神力量禁锢在北京城里,一锁就是好些年。



闲下来的时候听听乐坛新闻,不难知道哪个知名乐队又解散了,什么传奇乐手又回归了,王子奇翻腾出一本上学时候的笔记本,往上写写画画。

本子上就两种颜色的墨迹,红色和蓝色。

红色标着的时间记解散,蓝色标的记重组。几年下来倒也写出一长串。

扉页打头就写了一行,2000,10PerCent。

字迹红得像滴血。




人再长大些,对时间流逝感就变得迟钝,常常一个晃神就过了一年。

终于在2010年年初,王子奇在某个凌晨福至心灵抢到张车票,收拾出个小书包,趁自己还没回过神就坐上了列车。


出了站厅到大路上,扑面而来一股红油火锅的味道,王子奇才放心让神思回过来。

重庆确实是叫火锅之都,满街满户都是火锅店,招牌挤挨着招牌,摆在街道上的桌板塞得人走不动路。王子奇抬头看看昏暗下去的天色,怀疑若是下场雨,也该是牛油味儿的。


有个学弟是当地人,知道他来,蹬着辆脚踏车来接风。

他们沿着江边刚修的小路骑车。值枯水期,嘉陵江退下去,露出河道中间嶙峋的礁石。王子奇借着月色竟看见有人在江流中的礁石上钓鱼。

他坐在后座上晃着腿,被慢悠悠带去临江边的火锅店。

那边是本地人才会去的地方,客人都只坐在隔江围栏边的木板凳上,没有店面。好在这夜冷归冷,江风一点也无,王子奇缩着手在羽绒服袖口,也不觉得太冻人。

他侧头望着毫无波澜的嘉陵江,江水黑沉不见底,像能吞掉万物的黑洞。他坐在板凳上出神,还是没能制住心思不往“杨文昊是不是也来吃过这家”里去。


学弟指着端上来那一盆鸳鸯锅,压着声音阴测测道:“活人吃红汤,死人吃白汤。”

王子奇抬头看一眼,盛白汤的就只当中小小一圈。学弟把鲜红的鸭血划进红汤里“活人要是吃白汤,黄泉路上结鸳鸯。”


王子奇抄起筷子往学弟头上敲一把“骗我吃辣无所不用其极,你们重庆人都怎么回事。”



他们重庆人就喜欢骗人吃辣。王子奇对着漂了一层红油的小面下不去筷子。

“辣不辣啊?”

杨文昊就用那种重庆人面对辣油时候自带的自信和无辜说:“真的不辣啊。油多解辣,我们吃火锅沾油碟就是这个道理噻。”

片刻后王子奇嘶声倒抽冷气,想骂又不会骂,翻了个白眼吃凉粉。

杨文昊才傻兮兮地笑,埋着头嗦面。当时都不晓得乐趣哪里来的,但那碗没吃完的小面还是让王子奇记挂了一阵子。


吃完饭沿着江边栈道走,横江跨着千斯门大桥,夜晚便亮了灯,五色灯条闪闪烁烁,轻轨穿云而过,一幅绚烂的现代景色。

渝中区是个老城区,他们面朝着新兴开发的商业区走,背后却是一片待建废墟。

王子奇缩在外套里。沉默不语的老派南城仿佛正注视着这个异乡客,而他在潮声中与杨文昊的过去对望。

连他自己都不知道,这趟是来敲定一个答案。


这里和北京太不同了。北京干燥,空旷却人声鼎沸。重庆湿润,拥挤但孤寂难安。



学弟带他去一家老酒吧,也临江,建在堤坝下的滩涂边。

进去点了两支Gin Fizz,坐下慢悠悠聊天喝酒。大概是快过春节又是工作日,Bar里人倒不多,舞台上空放着一张椅子,音乐从吊顶的音响里传出来。

第一首只是寻常的大众情歌,接下去却是一首没有唱句的钢琴曲。

王子奇放下酒杯皱皱眉头,指着音响对学弟说“难听。”学弟摆出个疑惑表情“不会吧?我觉得还蛮好听的嘞。就是有点怎么讲,悲伤?”

王子奇摇摇头。不是旋律难以入耳,而是情绪太满,满溢的情绪又恰恰掐在他心上,听得人难受。音乐讲共情,他偏偏从流转的几个音符里共通到了感情。

王子奇微微眯着眼,在细碎的人声里摘出音乐声来。曲调低婉,如盛夏暴雨前的闷热潮湿,紧紧压在低空中。他甚至觉得这一串排列有序的音符像承载了他自己的少年时光,将他拉扯回好几年前的宿舍。

私密的,隐晦的,不为人知的情愫传荡在这间挤着陌生人的酒吧里。


王子奇踢开高脚凳去后台找DJ,只看到个昏昏欲睡的列表播放员。

“能问下刚那首曲子叫什么么?”

播放员撑开眼睛“前两天很火那美国片儿啊,我这下的原声带,小伙子你自己回去找下噻。”


王子奇下去就用手机搜了搜那片儿,配乐一栏写着Viho.Yang。


而后多喝了两杯,被学弟搀着往酒店走。

重庆路陡,小一段路上上下下好几来回。本就喝的多了,越走越头晕,干脆蹲在路边顺气。

面前一条是四车道的大路,伸长脖子望下去,竟还是一条宽马路。王子奇吞一口气吐半口,抬头望站在一边的学弟。

“我迷路了。”他软声说。乌黑的眼睛弯下去,倒真像只找不到归路的幼犬。

学弟靠着他蹲下来“你这是喝上头了。”


王子奇又摇摇头,点了一颗烟,在烟雾里慢腾腾开口。

“我的出路在北京。”




再后他便又回到北京,继续过前几年过着的日子。唱歌,喝酒,待在酒吧里照顾生意,看看Viho.Yang的花边新闻。

有时也觉得绯闻传得有点真,就闷闷地趴在桌子上。黄景行边给贝斯上指板油边凑过去“我们现在就打个飞的,我替你请他吃泰国功夫。”

或而林梦也边看着球赛心不在焉提“那么记挂,你过去找他不得了,反正他家门牌电话都随便查得到。”

“再不行,”

对面射门得了一分,到了赛点。

“你就别等了。”


王子奇还是摇头,敲着桌板。

“他不是按时的人,我总归不能不守信。”



于是日子越过越短,像是印证Janet定律,晃眼间就到了18年跨年。

王子奇和黄景行林梦在酒吧门口放手持冷焰火。

他手握着小木棍,看火光飞溅,像小行星被他握在手心。

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!”他冲落满雪的空街道喊。

“是我们乐队他妈成年的日子!”

而后黄景行同林梦和他一起喊起来。

“生日快乐!”




他本以为这一年也就这样过去了,夏天却意外送他一份大礼。

他走近杨文昊,思念和倾慕之类的话都已经被嚼烂,决计不会再说出口。于是只说“你这拖延症什么时候才能治好?”



国庆假的第三天一早两人窝在被子里看新闻,刷到一条西城男孩重组的消息。王子奇用手肘推了推杨文昊,惊喜地把手机递给他看。

杨文昊睡眼惺忪,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算回答。王子奇掀开被子想翻下床去找笔记本,被杨文昊一伸手臂又捞回来。

“我记一下!”王子奇不太走心地挣了挣。

杨文昊从背后环着他,埋在他后颈“等会儿再去嘛。”


拖延症确实没在改。

不过那本子也算功德圆满。扉页上已经用蓝笔更新到2018。

至于之后种种,

王子奇闭了闭眼。


也不算得太重要。









2018-10-16 评论-19 热度-50 vz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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